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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壁老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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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壁老王

通海市緊鄰墉江,夏末天氣變化無常。

回屋不久,天邊便聚起一團烏灰濃雲,順著悶熱的風,黑壓壓地湧向城市。雷聲轟然而至,頃刻間,豆大的雨點匯聚成川流不息的瀑布,自高空傾落。

程韞雙抱著毯子坐到落地窗前,出神地望向窗外。

回憶串進霧裏,她想起和謝聞黎分手的那天,似乎也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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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海一中國際班坐落在上世紀修建的一棟小紅樓內,彼時程韞雙正伏在桌邊,聽朋友們聊八卦,身後的玻璃窗忽然被人推開。

江玉宜看清來人的模樣,伸手推了一下好友,促狹道:“學弟來了。”

說完,她拉著其他人挪到了教室另一頭,而程韞雙徐徐轉身,瞧見窗外一張清雋稚嫩的臉。

“阿黎?”她傾身趴在窗沿,仰面同他笑了笑。

謝聞黎低低應聲,提在手裏的傘正淅淅瀝瀝地向下淌水,幾綹額發被廊外刮進來的雨水打濕,胡亂貼著眉骨。

少年人的身形在風雨映襯之下顯得尤為單薄,那雙漆黑幽深的眸底,卻是罕見的沈重。

謝聞黎支吾道:“學姐,我有話對你說。”

程韞雙眉梢微揚,沒有多問,拿了傘走出教室,帶他來到紅樓後面的小花園。

園中,那株比一中更為年長的老楸樹近來正值花期,粉白的花綴在枝頭簌簌飄曳,落下許多殘瓣。

兩人站在楸樹對面的回廊上,謝聞黎低著頭,拇指不住地摩挲著傘柄的底托。

那是潛意識感到糾結為難的表現,程韞雙沒有催他,耐心地等著。

外面,雨越下越大,伴隨著迅疾濕熱的風,在階前濺起大小不一的水花。雨幕幾乎隔絕了所有的聲響,卻於靜默無言的註視中,驀地勻出幾秒空白。

像按下了暫停鍵,卻沒有給人留下多少反應的時間。

程韞雙於是聽見謝聞黎怯聲說:“學姐,我們分手吧。”

平和的表象不堪一擊,有些話一旦起了頭,便如覆水難收。

雨勢轉弱,絲絲縷縷織成一張細密的網,將她留在這裏,後面那些語焉不詳的話困住了謝聞黎,也從未放過她。

程韞雙收了笑:“理由。”

“不合適。”謝聞黎有意回避她的目光,聲音輕得好似一縷水霧,尾音很快散進了沙沙的雨裏。

糊弄敷衍一目了然,偏生他躲閃游移,明顯另有隱情。

程韞雙輕嘖一聲,果斷擡手掌住他的側臉,略微用力,迫使謝聞黎擡頭。

“理由。”她重覆道,語氣比之方才驟然冷了幾分。

然而下一瞬,兩人視線交錯,惶惑無措的人倏地變為程韞雙。

面前,男生死咬著唇,竭力平覆著瀕臨崩潰的情緒。他面色蒼白而眼眶通紅,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。似是問心有愧,略向內勾的雙眼濕漉漉地看向別處,淚水不住打轉,長而卷翹的睫毛已然濡濕。

“阿黎。”程韞雙松手,冷淡眸光軟和下來,“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。”

十幾歲的程韞雙遠比她接管程氏以後更有耐心,直至此刻,她仍然相信,謝聞黎一定是出於某種隱衷才會毫無預兆地提出分手。

但謝聞黎反常地保持著沈默,絲毫沒有為自己辯解的意思。

半晌,大抵是覺得有些難堪,他用力閉了閉眼,連嗓音都沾染上些許鼻音,自暴自棄道:“我不能說。”

那是引誘他墮向罪惡的根源,是已經發生而無可挽回的一場騙局。真相無法挽留程韞雙,只會令她在看清面具下的卑劣真實後,更加徹底地拋棄他。

謝聞黎賭不起,也不敢賭,只能讓這段感情戛然而止。

“對不起,學姐,我們就到此為止吧,祝你幸福。”說罷,他慌忙轉身,邁入雨中。

獵獵長風將校服襯衫吹向一側,傘骨隨之傾折,程韞雙望著他的背影,後知後覺地發現,謝聞黎好像瘦了。

她在檐下定定站了很久,直到逐漸彌漫的雨霧模糊了視線,才自言自語般說道:“如你所願,謝聞黎。”

-

陣雨來得突然,散得也快。

程韞雙窩在懶人沙發裏睡了過去,醒來時雨已經停了。

開闊通透的落地窗外,天空澄澈明凈,彩虹若隱若現,穿過光與雲隙,燦爛地懸停在高樓之間。

午後舊夢勾起她諸多回憶,程韞雙揉了揉眉心,試圖將謝聞黎從腦海中驅趕出去。

起身時,扔在地上的手機震了震。

程韞雙掃了一眼屏幕,按下接聽鍵,順手劃掉了梁霄燃的信息。

“老板,光雲雨隙原定的代言人今早出了車禍。”電話那頭,黎未恭敬地說,“備選名單順位較高的幾人檔期沖突,項目組還在溝通時間,新品策劃那邊緊急遞交了一份新的名單,可能需要您來公司一趟。”

聞言,程韞雙沈眸,冷聲問:“怎麽出的車禍?”

昨晚剛剛扳回一籌,今天代言人就出了事,這個時間點卡得著實微妙,讓人很難不多想。

黎未將一早整理的調查報告發過來,言簡意賅道:“項目組接到人後,在去往拍攝地的途中被一輛小轎車追尾,前排司機和助理並無大礙,但後座的邵先生骨折了,打著石膏在醫院休息。”

頓了兩秒,黎秘書試探性地問:“老板,您要去探望一下邵先生嗎?”

“不去。”程韞雙不假思索地拒絕,隨後吩咐道,“找人查一查肇事司機和那幾個姓程的老東西,順便看看他們分公司的賬有沒有問題。”

“好的,老板。”黎未有條不紊地做好記錄,同時將臨時會議的信息發給她。

事發突然,程韞雙簡單收拾一番,提上車鑰匙匆匆出門。

進電梯前,她餘光下意識掃過對門,那束由近百朵厄瓜多爾黑玫瑰組成的捧花已經消失不見。

銀色轎跑一路風馳電掣,在禾知門前停下。

程韞雙走進工作室,等在大廳的黎未適時遞上候選人名單,引著她邊朝會議室走,邊介紹遞補人選的背調情況。

翻至最後一頁,小程總不由皺眉。

她在長桌前落座,將薄薄的花名冊往桌上一丟:“說說你們對新品的定位。”

產品經理於是站起身,把最新打磨的一版說明仔細解釋了一遍。末了,他戰戰兢兢地揣著手,等待程韞雙點評。

會議室倏然安靜下來。

一縷微風從窗隙漏進來,陽光溫和濕潤,濾去了泥土的鹹腥,空氣中滿是雨後淺草淡淡的清香。

良久,程韞雙示意經理坐下,她屈指叩了叩桌面,一頁一頁地翻開名單。

“‘光雲雨隙’的靈感來自於夏季常見的太陽雨,彼時,耀目的金色陽光將烏雲驅趕到天穹的另一側,形成晴日與陰雨並存的天氣現象。”

所以新品代言人也應該兼具兩種氣質,溫和但難掩其本身的光芒,清冷而不失包容與謙和。

更深層一點的含義,或許能夠通過廣告表達出來。

“這個太年輕,壓不住。”

“這個形象不合適。”

......

挑挑揀揀半天,連躺在醫院的邵斯謹都被程韞雙嫌棄得徹底。

她合上花名冊,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投影上,蔚藍玻璃瓶橫倒在淺淺的水窪中,陽光自上而下點亮了一側瓶身。

程韞雙盯著產品介紹沈吟片刻,想起了那場雨。

最終,她否決了所有臨時方案,在花名冊的扉頁寫下了一個人名。

黎未接過名單,聽見老板說:“人選我定,項目照常,散會吧。”

回到藍灣公館,程韞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有些沖動。

多年未見,她對謝聞黎的了解仍然停留在學生時代的寥寥數月,她不清楚對方後來去了哪裏,做了什麽,便自作主張將他卷進來。

本能與預先設想的距離感背道而馳,光雲雨隙......程韞雙望向茶幾上帶回來的那瓶樣品。

思忖間,門鈴響了兩聲。

她撥開貓眼,看見謝聞黎站在門外。

大門打開,清淺的木香順著門縫飄進來,熟悉的尾調赫然是她送出去的那瓶光雲雨隙。

“謝謝學姐的見面禮。”謝聞黎赧然一笑,問,“我能請你吃頓飯嗎,就當是答謝你把隔壁租給我。”

他神色坦蕩,與今早判若兩人,社交尺度拿捏得當,仿佛倒完時差才想起成年人的體面,對待程韞雙完全是學弟對待學姐,而非前任與前任。

但垂落在身側、無意識收攏的手指,將謝聞黎的惴惴不安暴露無遺。

他越是裝作沒事人的樣子,程韞雙就越想邁過安全區的邊界,看他避無可避時,是延續當年的不辭而別,還是終於妥協,向她敞開一片真心。

小程總於是得寸進尺:“一頓飯抵一瓶香水,租房子的事另算。”

言下之意,謝聞黎如果打算感謝她把1503租給他,就得拿別的來抵。

“那,你想要我做什麽?”謝聞黎很上道。

分明是一句詢問,落在程韞雙耳中卻兀自多了一股循循善誘的味道,好像無論她想做什麽,謝聞黎都會為她實現。

“對,什麽都可以。”低緩磁沈的嗓音響起,程韞雙反應過來時,已經問出了口。

既如此,她彎起唇角,問:“禾知的新品缺個代言人,願意幫我這個忙麽?”

謝聞黎求之不得,尤其他一清二楚,自己頂替的是誰的代言。

那些曾經與程韞雙有所糾葛的男人,梁霄燃也好,邵斯謹也罷,甚至是......都會被他一點一點抹去痕跡。

黑眸中壓抑不住興奮,謝聞黎垂著眼,面上依然維持著含蓄內斂的神情,結結巴巴地問:“我......我可以嗎?”

程韞雙輕笑,並未正面回答。

“不是要請我吃飯麽?走吧,邊吃邊聊。”她拿起手機邁出家門,和謝聞黎一起朝電梯走去。

行至中庭時,謝聞黎倏忽伸手,拉回一只腳邁進電梯的人,指了指1503的大門,說:“不去外面吃。”

T恤領口隨著他傾身的動作略向左側滑落,露出一段光潔鎖骨。

程韞雙扭頭,無意瞥見他頸側的痣,眼底升起些微疑惑,但她很快調整好表情,並未引起謝聞黎的註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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